卓映秋和衍之在几乎只剩一半的平顶村停留了一天,主要是让秋姑娘用法术闭合地上巨大的裂口。
卓映秋的土灵气法术使用的不太好,但这毕竟是和水属性不冲撞、而且到处都是易于捕捉的灵气,总还是比她毫无头绪的金属性和很不亲近的火属性灵气有头绪些。裂口很深,劈开容易,闭合上还不影响上面的房屋就很费劲。卓映秋的精神力不够从头闭合到尾,只能合上一段冥想恢复一下再合。
这也是一种对精神和法术的修行,秋姑娘倒不觉得屈尊。等到晚上,村子中间的主要裂口基本合拢,村人熬了些灾年糊口粥给两位仙人端去。衍之辟谷,卓映秋转修以后身体贴近凡人状态,端了一碗不能详细描述的辣嗓子糊糊,正努力往嘴里塞生命体征维持餐,村口有人来报信。
“有两位世家公子袭击了十里外的王秀才村,鸡犬不留啊。”报信的庄稼汉又恨又痛,边哭边语无伦次地说,“俺去翼州城卖点篮子,远远正看见村子上面有人,还寻思怎么有仙长屈尊来我们那小村。结果谁知道回村了,村里,被杀得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平顶村里原以为灾祸已经过去的众人,听闻勃然变色。
正端着碗强行往嘴里塞糊糊,说服自己别人都能吃,自己没有道理咽不下去的卓映秋立即把碗放到旁边,站了起来:“朝廷还有金丹没鲨完?”
显然。
他妈的那帮人鲨凡人鲨上瘾了?这是打不过归元的大修士,准备从突袭凡人村庄开始拆叛军的地盘?
放着这帮完全不当人,不听朝廷统治的百姓干脆毁掉的金丹在外面,造成的破坏后果不可估量。
卓映秋抄起吃饭时候放在身边的剑,就要和衍之去砍人。
很应该去,死了全村的王秀才村村民很赞同。
但平顶村村民可就破防了。
“仙子,我们村子里的防护法术还没建好,这时候对方如果鲨个回马枪,我们全村人可是十死无生啊!”有给贵客送饭的老人差点拉着卓映秋的裙子跪下来,卓映秋赶忙把他扶起。
他们说的也没问题,别的村子不该被那两个金丹鲨,平顶村的人们也不该死。
卓映秋思索片刻,拿出小蝴蝶:“师父,您在么。”
和之前不同,蝴蝶没有在她手掌中间躺倒,好像活蝴蝶那样立住了。
金色的蝴蝶振动了两下翅膀。
“您可以帮我保护这村的人么,有两个朝廷金丹在外面为非作歹,残害归元治下的凡人百姓。我去鲨他们,为防止他们袭击这个村子,能请您帮忙看顾一下么?”
蝴蝶振翅起飞。
蝴蝶留在卓映秋手上。
一只蝴蝶变成了两只,飞起来的那一只在村子上方振翅飞翔,抖落许多金色鳞粉,最终在附近的屋顶上落下了。
落在卓映秋手上的蝴蝶不再动弹,就像沃兹华斯把它交给卓映秋的时候一样。
“没有问题了,会有人保护这个村子的。”卓映秋把屋顶的蝴蝶展示给村民看,又对大伙说了许多保证的话,又说放任那两个金丹不管,他们也无法永远留在村里,总有离开的时候,不如先去把隐患鲨了,大家都安全。
总算让人们勉强安下心来,目送她和衍之离开。
“衍之阁下有办法追踪那两人么?”飞到村子上空,两人往王秀才村方向飞行,卓映秋问衍之。
衍之茫然:“我以为秋姑娘会有办法。”
卓映秋看着他:“?”
……
仙尊身边的两位年轻人在平顶村上空悬空滞留很久,直到衍之搜肠刮肚地捏了一个追踪血腥气息的诀,大概有了那么一米米头绪,这才和卓映秋一起飞走,去找可能的敌人霉头。
他们走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平顶村村外,死在地上的朝廷剿匪军残骸中,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尸骸中冒了出来。
这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仿佛枉死者的怨念,又好似军士们生前的杀意,沿着地上凝结为冰的尸骸之路延伸过去,在大地上流淌出一条宽阔断续的长河。黑雾从尸身上出现,消失在了半空中,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所吞噬,又有另外的法术遮蔽了这具体的场景,让黑气被吞噬的情景被掩藏。
徘徊在平顶村上空的小蝴蝶落在村子最中央的高高房顶上,好似对这些毫无所觉,小憩般轻轻扇动翅膀。
……
吴家店,这是一个坐落在官道附近的小小村镇。
村里人过着和翼州别的地方都没什么分别的生活,男耕女织,应付一下老爷们的苛捐杂税,因为挨着官道,还开了家小客栈,吴家店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这里位于翼州西侧,靠近徐州,远离旱灾核心区,又因为经过村子的官道是南北向,不通过受灾严重的翼州腹地和兖州豫州,也没遭受大规模流民冲击,村里人竟没有大规模逃难的。
曾经有一些来历不明的旅人经过了村子,留下一些手把手能用来在旱灾的冬天种地的小小法术。吴家村人不想纠缠进归元叛军和朝廷的纷争,也没给人什么好处。对方好心地把阵法白给了,因为大旱天气聚拢水汽的法术实在好用,大伙不用白不用,也稍微建设了几个种种冬麦,作为艰苦生活的一点补充。
冬日清晨,吴家店从黑夜中行来,间或有妇女出门打水煮饭、男子在房屋院子附近捣鼓篱笆和柴火。今天是个不太晴朗的晴天,冬天没有许多农活,为了节省燃料,大多数人都在家里猫着,有两家人往田里还活着的冬麦田里去看情况,偶尔的狗叫给这村子上方的天空添加一丝活力。
在这样一幅平静的乡村过冬的场景上方,两个修士的身影突兀显现。
两位枢密院的金丹修士,在跟随的大军被归元叛军的大能打的破灭之后,流窜到了此处,远远看到了远处农田里的聚水法术。
来自出过三个宰相的薛家的金丹修士薛盼,没有丝毫犹豫地向着村子上空伸出手来,一股毁灭的力量在他掌中集聚:“想不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也有叛军的据点,我这就将他们消灭。”
来自出过六任内阁一把手的裴家金丹修士裴修,看着这还沉浸在宁静中的小村庄,还有些犹豫:“这村子太偏僻了,远离叛军势力,村人还是凡人为主,想来归元叛军借助他们的力量也不多。鲨了他们能削弱叛军的势力也有限,我们不如换一个地方?”
薛盼犹豫片刻,手中的力量收束复又膨胀起来,他摇摇头:“我们已经消灭了许多投靠叛军的村子,力量所剩无几了。就这样灭了他们,然后就近找个还受朝廷管辖的城镇休息片刻为好。如果再换地方,恐怕路上出些以外你我难以应对。况且这村子虽然偏僻,不能直接阻断叛军的力量。但灭了他们,也能叫别的偏僻地方的人心中警醒,不要以为所在位置无关紧要就可以肆意投靠叛军,朝廷的天威压下来的时候,无论身在何处都逃脱不得。”
裴修一想也是,都是鲨灭投靠归元给叛军种地的村子,鲨哪里不是鲨。鲨前线的村子削弱叛军力量,鲨偏远的村子可以起到警示作用嘛。总归都是削弱叛军的根基,没什么大差。他也拔出法剑,掐诀开始念咒起来。
两位金丹的力量,哪是这样毫无准备也无修士的小村子能够抵挡的。在一位出门喂鸡的妇女看见天上有人,急急忙忙地叫了屋里的男人出来的时候,一种蓬勃的灵气从天空中两位高高在上的修士出压了下来,带着摧毁的力量覆盖向了这个宁静的村庄。
毁灭的力量从天而降,将所接触到的房屋、院墙、枯树、柴垛全都拍碎。
有一个短小的瞬间,薛盼和裴修心中有点骄矜的满意微微膨胀:那化神修士能将敌人拍碎在地,我们也能。速度虽然慢些,但总归是差不多的本事。
但这个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得意瞬间在下一刻被打破了,正如两人心中微微膨胀的满意好像个肥皂泡似的破了——有从天外飞来的剑光劈开了他们摧毁了一半村子的法术,直冲两人而来。
这是至少金丹的剑修才能发出的超远剑意攻击,两位自从被化神吓破了胆之后便如惊弓之鸟般的金丹连忙祭出法术抵挡。一道防护屏障和一道剑意攻击先后迎上天上来的剑意攻击。
天上来的剑意攻击切纸一样穿过防护屏障,又像切纸一样把对象的剑气切成两半,擦着狼狈躲开的两个金丹的身影去意不减地砍碎了两人身后的小山坡。
薛盼和裴修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那剑气斩过之后崩塌的山峰慢慢开裂下滑,石头滚滚而落,又很慢地同步扭头回来,看向攻击发起方向飞来的布衣剑修:……
那黑灰色布衣的剑修飞的近了,能看到是个青年男子的挺拔身影,头顶一对灰色的毛茸茸动物耳朵。
薛盼&裴修:……妖兽血统的剑修,好像知道这是谁了。
他们想擦汗,又不十分敢擦。在他们注视着衍之飞近的时候,一种纤弱的水流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缠上了两人脖颈和腰身,好似随时能将他们切断。
“对面莫非是仙尊身边的衍之阁下?久仰大名”裴修还想和衍之稍微过个礼貌流程,“不知衍之阁下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都是修士,有什么需要不放说……”
话没说完,一个阴恻恻的女声从他们背后传来:“问话留一个就够,你看着鲨吧。”
两人还不待回头,就见面前的衍之毫不犹豫地劈剑冲着薛盼斩来。
薛盼&裴修:!!!!!!
“等一下!!我们都很有用!!!有话好说!!”
……
两位世家金丹毕竟也是正统金丹,战斗力颇为可观,总还是能够激烈反抗的。虽然面对不能预测的歪路子水法术两人一时没有察觉,但千钧一发想起挣脱束缚的法术,还是闪了出来,和仙尊的跟班和弟子进行了激烈的正面对砍。
……从结果来说没什么区别。
两人被衍之砍得防御全碎,连法剑和法袍都碎了一地。想跑路,有个法术诡谲难言的卓映秋在旁边策应,飞半天回头一看发现还在原地,狂风兜脸,一大簇水剑冲着胸膛和腰子扎过来。
一些没用的支线流程之后,两个金丹还是被法术结结实实地捆在地上,面对攻击力不知道为什么匪夷所思的仙尊跟班剑修,和‘这特么真的是金丹??’的仙尊弟子的询问。
也没什么特别好问的,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两人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两个世家修士眼见打不过,非常惜命,识时务地把事情来龙去脉都抖搂出来。
他们原本跟着朝廷剿匪军去偷袭平顶村的归元据点,按照战术飞在附近策应,没有立即近前。因此那天军师发威,两人侥幸没有死在当场,吓得要死地逃了一晚上,到了徐州四处躲藏,总算没被军师追上来嘎了。他们恐惧地躲到天亮,结果也迟迟没见到追兵。
过了大半天,天亮起来,他俩感到不会死了,理智的恐惧又泛了上来,不敢再往安平方向逃了:他们看着自己原本应该保护的朝廷数万大军被大能碾死在地里,自己却活着逃了回来,这不是可以轻易用打不过抹平的过失,他们没有死在当场,便得作为逃兵付出代价。
就这样夹着尾巴像丧家之犬一样跑回安平,且不说路途遥远归元叛军中卧虎藏龙他们能不能活着到达,就说他们到了安平,将要面临的责备也绝不是他们和背后的家族愿意和能够承担的。
两人盘算了一下,没有被立即鲨死的恐惧逐渐消退,可能的问责带来的压力又占据了上风。他们不得不回转回了翼州,再去做点什么。他们见识过化神修士的伟力,也绝没有胆子去和归元的‘军师’对抗,便决定去收割些投靠归元的百姓和乡村。利用自己目标更小的优势,趁着军师刚刚耗费大量力量没精力管他们,在归元的地方搞些破坏,打一个地方就立即逃跑,再换个地方再搞破坏,最好将功折罪,带着一些成果回安平,也算有些说法。
“那军师没有追杀我们,也没有完全彻底地把几万大军齐齐整整地全部碾死,说不定力量有所不继,我们在乡下行动,灭一个村子换一个地方,未必就被他找着了。”薛盼说。
“归元叛军从丧家之犬膨胀成盘桓三州之地的庞然大物,数万人人吃马嚼,离不开治下百姓的供养。我们不需和他们正面冲突,只要消灭支持他们的百姓,叛军的根基自然消失。”裴修说,“便是我们鲨不完,那些百姓看到支持叛军遭到朝廷清算的下场,也会有所退缩。”
卓映秋和衍之听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特别是卓映秋,近来鲨心渐起,看着他俩做的这不当人的活计老想动手。
这两人是世家子弟,枢密院金丹,在朝廷中有些地位,留着有些用处。但要是留吧……实在是不知道这人留着干嘛。
“我们是家族中的金丹,如今落入两位手中是技不如人,我们没有怨言。两位想必也是为了归元军行动,只要归元好好对待我们,去薛家和裴家,能换得我们家族的善意。”裴修说道,“我们两家都是有着千年传承的世家,家中还有金丹老祖。若叛军有需要,暗中提供物资、情报,甚至策反世家投叛军一方都并非不可能。”
啊,是很有用啊,卓映秋思考了片刻,鲨心和理智在冲撞。她伸手碰了碰肩膀上的蝴蝶:“师父,您有什么建议么?要是归元留下这两人,会有用么?”
蝴蝶被戳的晃了一下,好像要栽倒。所幸沃兹华斯似乎没有完全挂机,那金色的小生灵歪了一下,抖了抖翅膀,直立起来。
“他们是对拉拢世家有帮助。”一种似乎是沃兹华斯又似乎只是某种生灵的思绪的声音从蝴蝶中飘出来,“你希望归元拉拢世家么?”
卓映秋沉思了一秒。
卓映秋也只沉思了一秒。
她抬起头,咧嘴笑起来。
你决定。
蝴蝶向她传达了这样的意志,便沉默下来。
卓映秋笑出声来。
她哈哈大笑,眼泪都要飚出来。为一切高贵的世家传承,为世家的君子气度,为世家统御万民的自觉,为世家能屈能伸的识时务姿态,为世家能带给归元的价值。
她笑够了,拔出剑来,一剑一个,劈似了那两个金丹:“不,师父,这样的世家,这样的金丹的中流砥柱,还是消失了比较好。”
蝴蝶的翅膀扇了扇,安宁地停留在她肩上。
“如果有一天,所有像世家这样的王八蛋都死了,会有没有那样荒唐传承的国家被建立起来么?”卓映秋抬起头,看向苍白的天空。
她知道大炎只是修仙界的一隅,在世俗的国家外,仙门何尝不是另一种世家,她不需要师父回答。
“师父,我知道存在那样的地方,谢谢您,这对我来说就足够有价值了。”卓映秋笑嘻嘻地甩干剑上的血,把剑收回鞘中,“因为在那样的地方,世家这种东西没有必要存在,所以他们此刻消失也没什么要紧,对吧。”
沃兹华斯没有回答,衍之感觉秋姑娘状态不对,想要开口说什么,又觉得她好像也没说错什么。
“我们得继续去归元的其他地方行走啊,衍之阁下。”卓映秋回过头对衍之笑道,说实话衍之宁愿她保持从前那种从来板着脸笑不出来的模样,“这两位金丹溃败了军队,就生出消灭百姓的小巧思来。他们想的没错,百姓是归元的根基,保不齐和归元针锋相对的其他世家也会有金丹这样灵机一动呢。”
“我们现在大致是归元的金丹,我们得去做些金丹应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