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原野上，到处是死亡。

    说到处似乎也不准确，还是有很多田地保持着冬天的清冷宁静。但在田地之间，一只曾经的行军中的军队被消灭在曾经的官道沿途，或许是事情刚发生不久，战场还保持着遍地尸体的模样，远远看去凄厉狰狞。

    这支队伍如它还能活动时候的行进路线一般，从远处的平原沿着官道蔓延过来，又顺着没有草木的泥土道路进去了翼州城西南方向的山里。沿着这样大致的一条分布的道路，许多尸体和血肉混合着泥土和兵甲，非常模糊难辨地在大地上蔓延着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事情的生前痕迹。

    原本或许是朝廷剿匪军的人，维持着他们似乎要进山的队伍，来不及跑散便被某种从天上来的恐怖力量永远留在了这里。这力量将这支剿匪军连士兵带铠甲辎重全部压在了泥里。连带着原本有着土路的大地深深下陷，以至于断裂的大地切面都不再是完全干燥的泥土，在这干旱的冬天形成一种恐怖的混合了泥土和碎石的泥泞血冰。沿途靠近的山石和树木一样塌的塌烂的烂，让这条蔓延的痕迹更像某种天灾和死亡留下的令人不快的意象了。

    这条由血肉和尸体组成的痕迹周围的土地和山石崩裂如同地龙翻身，让人害怕去想象这里发生了什么，就连卓映秋和衍之这样已经跟着归元造反的修士，远远看了，也觉得这样大肆杀戮简直是造孽，就算是战争也太过分了。不知该不该庆幸，这支队伍大致还保留着生前的队形，说明事情发生的很快，那些凡人生前或许没有遭太多罪。

    卓映秋远远飞进了，看着地上混合的血肉部件，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邪派里的一些抓凡人炼丹的场景，也是这样想要什么部件就拿出来，剩下的乱七八糟丢在那里，那些人临死之前的眼睛还瞪着，脖子以下残破得毫不遮掩的身体又毫无疑问透露出一种死亡的怪异苍白姿态。

    ……曾经是炉鼎的姑娘开始犯恶心了，随风刮过来让她想起邪派的很多该被师父烧光的场景，她有点反胃。

    这方面衍之似乎比她强不少，毕竟碧凰城的剑修经历了几十年真正的战场，对死亡更熟悉，也没有许多更差的联想。他还有心飞的近些，对着这支队伍的痕迹仔细看。

    “这是夜里行军的队伍。有熄灭的火把。”衍之对飞得高不少的秋姑娘说道。

    卓映秋眨眼表示知道了：不想开口说话，感觉反胃得厉害。

    “这应该是朝廷的剿匪军。”衍之又研究了一下残留的铠甲和兵器，“冰底下还没有冻硬，应该是昨晚发生的事。”

    卓映秋示意他飞上来，好离开这里，一起去看看这支队伍的目的地。

    衍之还没走，又拿起地上的兵器看了看，木杆在平地上都被折断成三节，那股修士的力量非常硬，绝对无法说是什么力量余波，可以说就是照着把这些凡人拍死在地上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曾经被教导要保护碧凰城的剑修皱了皱眉头。

    ……真的是，修士有逆转天地的伟力，不做些正经事，针对凡人，实在是……

    他飞起来，来到卓映秋身边，和她一起沿着这可怕而悲惨的痕迹向前、向这队伍生前的目标飞去，在前方，更多的战场残骸不断出现着，沿着这支上万人的队伍生前行走的山路，向前方蔓延。

    ……原先不该觉得仙尊太软弱。一边飞，衍之心中一边想，用大修士的力量杀戮凡人实在是太不像话，相比之下，被大家伙觉得窝囊就窝囊吧，根本想象不出来坚决不对凡人动手的仙尊做下这种事的场景。

    这条尸骸之路沿着坍塌破碎的山岩向前蔓延，最终在一个被劈成两半的村口战场废墟前停了下来。

    一道或许是剑修剑气残留的惊天裂痕，从村口向村子后面蔓延，直到村子后面的小山，将整个村子分开了一丈宽，深的见不到底的裂谷。或许是因为这里已经进到了山里，裂谷很深，在最下面的地方才有水渗出来。

    村口的大门当然毁坏，村子两侧的山包上还留着已经烧毁的防护法阵的痕迹。这村子说是村子，但在过去可能发生的剧烈交战冲击下，村子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一片废墟——村子中央也有着被从天上来的巨大力量砸扁的痕迹，虽然没有外面的军队被拍得齐整恐怖，但这种巨大的毫无疑问是修士发出的力量也足够给凡人或是筑基修士带来难以估计的伤亡。

    数个数丈宽的巨力废墟从村口蔓延过来，范围内的房屋全被砸成了土木碎饼。这痕迹从村口蔓延过来，集中在村子中间民居最集中的位置，将那里原本该是些房屋的区域砸得看不出原本的布置。

    村里有人在活动，甚至可以说还有许多村民活着在打扫战场。毫无疑问，还有活人打扫战场的村子一方是这一次冲突的胜利者，但在这样惨烈的战场面前，卓映秋感受不到丝毫归元挑战朝廷秩序取得战役胜利的喜悦。

    “映秋仙子，衍之仙师。”有人看见他们，报信给头领，头领竟然认识两人，远远冲他们行礼：“两位有礼了。”

    卓映秋和衍之落了下来，见到了那位主事的归元小头目，见他面熟，竟然是两人第一次来到翼州，隔天从翼州城中跑路出来，到附近和归元叛军接触，最终拜访的当地一个比较大的据点里主事的刘小统领。

    因为认出了他，两人这才意识到，这片惨不忍睹已经被炸成废墟得不能再废墟的村子，便是一个月前还在组织百姓种地，用凡人法阵集合水汽循环利用的欣欣向荣的归元据点。

    “昨夜朝廷剿匪军来夜袭，带了五位金丹修士，破了村子的防护法术，鲨了村中保护的两位筑基缺满，看样子是要屠村。”刘小统领用那种沉痛过头都不显得悲伤的神情面无表情地说，“后来圣军中大能出手，将敌方全部歼灭，后面的事就是两位看到的这样了。”

    卓映秋看着这位上次见面还兴致勃勃研究种地的头领，村子被炸成这样，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只能很苍白地低头：“请各位节哀。”

    “多谢仙子。多谢仙师。”刘小统领冲两人行礼。

    村里事情多，就算炸成这样了也得保护田地，要不然来年春天大伙全得饿死。坏掉的房屋需要修葺，死人也需妥善掩埋，这是和现在立即冻死还是来年春天发瘟疫相关联的重要处置。

    统领很快带着大家伙去忙了。

    卓映秋和衍之在废墟村子里走了一会，帮凡人用法术托起了几大块坍塌的墙壁废墟。不得不说因为这种灾祸是如此惨烈，大家的谢意都在高兴中透着浓浓的笑不出来，卓映秋更不舒服了。

    “有什么我们能为你们做的么？”衍之问村里人。

    “两位仙长能来，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村里人用一种刚刚被金丹鲨了半村人，随后面临另一位几方金丹修士会展示出的那种五味杂陈有些尊敬又有些恐惧的态度点头哈腰。

    卓映秋在看远处的田地，很可惜，虽然村人在尽量保护，但昨晚的剧烈战斗似乎影响了田地里薄弱的循环法术，很多刚刚抽穗的麦子在昨天的冬夜中冻死了。几位归元练气带着经验丰富的老农奔波维护，看起来多少有些徒劳。

    忙乱的场景里，还有妇女抱着孩子对着地上那条横跨全村、几丈宽的壕沟旁边残存的血迹嚎啕大哭的。几个青壮在壕沟的一边搭梯子，似乎想搭到另一边，而这个过程中有人差点掉下去。

    “不知两位仙长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忙连接这条壕沟两侧。”刘小统领听说两位仙长开口问需不需要帮忙，安排了一些紧急工作之后感激擦着汗跑过来，“如果能想个法子把这壕沟两侧连起来搭个桥，我们就方便多了。村里遭逢大难，又被这样分隔两处，很是不方便。有个什么情况另外的人都来不及支援。”

    衍之是剑修，只能说帮忙去把砍出这壕沟的剑修抓来也砍成两半，要搭桥就超出业务范围了。

    不过卓映秋恰巧什么属性的法术都学过一点。

    她盯着壕沟看了一会：“我可以，在这上面先搭个桥。不过以后你们村，还在这里生活么？”

    “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啊，哪有轻易舍弃的。”聚集过来的村里老人沙哑地说，“虽然朝廷军已经知道了这里，前来袭击，但毕竟被圣军的高手打跑。我们要离开这里……大冬天的，粮食没有收成，到哪里还能有开垦的土地呢？”

    卓映秋看向他，老人苍老的眼神有一种认命的悲哀。她便知道，村人不是不知道此处被朝廷列为目标，非常危险，可是开垦新的田地代价太大，在这样的荒年，他们已经饥饿地等待新田地耕种出粮食挨到这时候，没有余粮去进行那种长途旅行——他们只能留下，没有选择。

    有一瞬间，卓映秋会想，如果是师父在这里，怕是一开始就会把朝廷的进攻者剁成碎片。

    但不对，外面成片的死l尸也是凡人，师父不会剁他们。

    是修士袭击村子，把村子炸成这样。

    也是修士炸凡人军队，是修士互相伤害，是修士在通过杀戮凡人示威。

    是修士为了维持朝廷的统治在挣扎……这还是枢密院真正的化神期强者没有出手的时候。

    这合理吗，修士把力量发泄到凡人头上。明知道这种力量对比是不足以撼动师父师伯和军师那样的大修士的，他们想做什么？通过杀戮处境不幸的凡人，让归元叛军的造反失去意义吗？

    不知不觉，卓映秋美丽面孔上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修仙界的修士，果然真该死啊。

    “如果你们不想放弃村子的话，我帮你们把这条裂缝弥合吧。”仙尊的弟子叹了口气，先伸出手，施展法术，在裂缝上搭建了两条丈许宽的土桥，“太深了，可能需要一两天时间，在此之前，请先走这两座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