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告诉我。”缱绻眷恋的话语,在这个梦寐以求的场景里,再不复初遇的漠视。纵然那时也只是伪装,只是少年的一点对于洛水不告而别的不满。
听罢,她无声的碰了碰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等她缓过神。一道温凉的触感重又贴上她的唇,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力道,眷恋似的摩挲着。
“不必说。”
也许当时她还不能分辨少年真正的意图,但在之后的日子里,她脑中的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
从那天起,小屋的禁制被解除,洛鸢被允许在巨树的周围活动。她这才发现,此处竟是妖族的领地。顾清说周围住着一群鼠族,因为其天性喜静,在得知来了两个没有恶意的外来者后,他们也没有多加关注。
明明知道妖族大抵以人形出现,但因为她自己对鼠的刻板印象,洛鸢再没离开过小院半步。幸好她本来也没有逃跑的念头,所以出不出院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林深,故而光稀。一天之内,只有六个小时能从外投落些许尚算明亮的光斑树影,而其余的时间,只剩下黑夜。
为此,洛鸢几乎与顾清形影不离,或许是环境所造就氛围,让人格外反感独处之下近似恐慌的寂寞。洛鸢本以为自己会因为两人身份关系的转变而不自在,但在相处了短短两天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多虑了。
“卿卿,我今日出林,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伸扶着门沿,少年身姿挺拔,垂眸而视。几乎是贴腿的程度,蹲在他身侧的,是洛鸢费力侍弄花草的小小背影。从他的角度看去,无异于弓身的兔子,毫无防备的舒展着全身的绒毛。
而洛鸢的脸上,则全是尘泥留下的痕迹。
“我觉得我们被那个老板骗了。”她耸着鼻子,煞有其事的说道。对于顾清的称呼,似乎并不意外。
因为两人曾就这件事达成过共识。
早知两人之后还会再见,即便是幻境,洛鸢也没敢报上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模样认真的让顾清重新给她取一个。
原本恼怒于她闭口不提态度,到此,也被哄好了大半。
重新取一个,只属于他的称呼么。
思及,顾清没吭声,转身即走。
不到半日,洛鸢便得了这么个新称谓。
虽然她并不想如此妄自尊大的臆想旁人的心理,但“卿卿”这个名字,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顾卿,怀卿……
“这上好的凡土泥应该润而不潮,哪来这么大的灰。”转过头来,洛鸢生气的举着铲子,大有和黑心老板决一死战的架势。
顾清见此,也只是轻笑,手一挽,便将她带起身。
“你等等,我今日重新去买。”他轻言细语,用怀中的帕子认认真真的擦拭起她面上的泥印,也为她卷起落了半截的袖子。
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顾清深知自己是为了探寻一份怎样的答案,才会坚持不懈的寻找她的下落。可直到现在,他才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心,因为恶种的寄生而死寂。所以不论他这千年里接触什么,总掩盖在心头的黑色雾影之下,不起波澜。
而洛水的存在,是唯一能让他逃离片刻窒息的解药。所以他以为,他是对洛水有不一样的感情,才会拼命的想要回到她的身边。可直到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想错了,因为他此时的感受,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种情感。
在他彻底剥离恶种之后,他的心脏,重又开始跳动。
“咚咚咚。”
如若洛鸢侧耳倾听他的胸膛,大抵会被这样的震颤所惊住。
可……
顾清的视线流连在自己掌心的符文之上,又移开,终究没有说话。
他知道剥离恶种的代价,尤其在他曾经接纳过这份力量之后。
“那我还要……”她抿着唇,视线略略放空。眼底却涌动着星点光芒,对于顾清的有求必应,她也并不客气。
即便她此时几乎被他揽在怀里,也不复开始的拘束。
或许是各自都明白时间紧迫,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去回想从前的点滴,只是沉溺此时的温馨。
只属于两人的,虚无的存在。
从顾清放开禁制到现在,已整整过去两月。而洛鸢是在系统的一再催促下,才终于开始了她的最后一个任务。
这不像她的所作所为,可事实的确如此。洛鸢知道自己怎么了。
而让她下定决心的事件,是系统清楚的告知自己,“宿主,虽然顾清此时看着与旁人无异,但这黑色符文最后会吸走他所有的生命力。”
“宿主必须开始了,任务对象的寿命,已进入了倒计时。”
直到淮卿再次为她带回养泥,洛鸢终于种下花种。
门外一圈规整的花圃,是顾清亲手为她所砌。明明在一开始,她只是想买个花盆的,但顾清既知她是一时兴起,也会满足她的所有需求。
这样的他,亦是洛鸢不曾有时间朝夕相伴的存在。
所谓幻境,真实的可怕。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流连不去。
所以除了霜花,她由着顾清挑了些旁的种子回来,一同栽在这花圃之内。
她引出洛水心脉内最为纯净的一股力量,转换成养分来催动其扎根,生长。其实这样的过程并不繁琐,唯一痛苦的,是那犹如抽筋剜心的过程。
洛鸢能清晰的感知到,她的生命力,在流失。
身后传来脚步,洛鸢弓身,将水洒轻轻放下。
方才拨弄完炊烟,淮卿的身侧,萦绕出淡淡一圈的烟火气。就从背后,将人牢牢拥入怀里。他的下颌依恋似的蹭着洛鸢的发间,引得她痒的发笑。
“可以吃饭了,嗯?”贴耳的距离,他那缱绻的嗓音就充斥在她的耳畔,听了个分明。就连唇间逸散的一丝呼吸声,也那样的明晰。
“好好,别闹了,我去。”她仍然笑着,似乎是被顾清逗的没辙了。
顾清便从身后为她褪去罩衫,因为她每次来完花圃,总会弄得满身泥,所以他特地从外面为她订做了一套防尘的轻薄外衣。
一个神族的使者,一个战神的遗孤。纵然两人实力强悍到了极难比拟的地步,但在这与世隔绝的幽寂小林,仍然如普通人一般活着。
洛鸢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自己的影响,即便异族不太需要摄取食物,尤其是顾清看着并不像有口腹之欲一般,也日日为她洗手做羹汤。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放下碗碟,洛鸢半撑着脑袋,眸中的好奇溢于言表。
顾清用帕子为她擦拭唇边的食屑,透过这个虚无的皮囊,他反复试图与其内的灵魂同频共振。
“想听实话?”他淡声轻笑,这样的话语,勾起了他的某种回忆。
“当然。”指尖旋绕,她移开桌上的狼藉,在一个呼吸的瞬间,洁净好一切,又规整。
两手托腮,丝绸发带松松垮垮的寄在如瀑的青丝之上,随着她的一个动作,滑落身前。那记忆不被交叠的数百年里,他们有太多的话可以说。
“为你学的,期间不知烧坏了几个锅。”他轻描淡写的说,渐渐回想起自己身中诅咒的这段时光。他一边等待,一边计划着他们重逢的日子。
“直到你说你是人族,我方才明白为何你将这些五谷看得这么重要。”他说着,心底却涌起一阵暖流。
但或许也不全是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在这彼此守望的三年里,他再没见过洛鸢为自己生起炊烟。从前那些行为,也许只是她在哄着自己。
但顾清并不否认她所流露出的关照对于自己的意义。当他真正身陷潮湿冰冷的无尽地狱时,那燥热潮响的短短时光,是他唯一可以以之取暖的存在。
洛鸢亦没有否认。
期间,不论顾清如何诉说自己对于她的眷恋,在意。洛鸢统统都没有逃避,只是一味的沉沦,再沉沦。
她的时间,不多了。
短暂到她都不愿意向少年解释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关于两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而是在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态度下,默不作声。
他赤着脚,膝头微曲,保持半趴的姿态挪身,不知何时,顺势靠在她的腰侧。他仰头,染着水墨的衣衫绽成昏色墨卷,只轻声细语道“你还会走吗?”
他向上伸探着臂弯,用冰凉的指,一遍遍拢起洛鸢侧边的发。
洛鸢不忍撇眼,只是一味将视线游走在他被烙印符文的皮肤之上。她眼睁睁的看着那诅咒,逸散出浓烈的腐败气息。
顾清的身子,微不可见的蜷着。
她不忍告知实情,亦不愿骗他。
可聪明如他,不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会走的……”她如实相告,神情意外的柔和。她用指一点点描摹着淮卿脸上的符文。因为见过顾清原本的样子,便知这符文其实并不曾破坏他的样貌,却恶劣的碾碎了他的生机。
用手轻轻抚上他的额,洛鸢眼眸低垂,半弓的身子,在洞察了他的脆弱之后,只剩下颓靡。
纵使淮卿费尽心思的隐藏他身上的异样,却还是败给了恶种的力量。
他晕了过去。
即便如此,也被那样的诅咒所折磨。他本以为,这又会是一个难熬的夜。
却不想,很快,身体里的刺骨气息便被压制,他追根溯源,只感到额前一阵暖流,以一种不可抵挡的魄力,强行驱散了恶种。
那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顾清第一次安心的在“病发”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