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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曦和笃定皇帝看到那些匿名递到御前的举报信定然会龙颜震怒。
此事不光涉及黎民百姓之安生,也关系朝廷之威信。
更重要的是,赈灾的人选乃是皇帝的长子,闹出这样的丑事岂非是在打皇帝的脸?
虽然信中罗列了种种证据,但她也没指望一封匿名信便能让皇帝立刻处置二皇子与何家。
这封信也只不过是丢给皇帝的一个引子而已,意在引他下旨彻查。
一旦刑狱司接手,二皇子与何家便在劫难逃。
五皇子与何家亦是血脉相连,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摆脱与何家的联结,以皇帝多疑的性子,也必不会用他。
四皇子是酒囊饭袋,不中用;
七皇子又小,不顶事。
那便只剩下六皇子了,他虽生母卑微,在皇帝面前不得脸,但也是先太子生前用心教导的弟弟。
若皇帝不傻,也知道选谁了。
沐曦和虽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明面上插手朝政,但也知道目前这个状况,帮扶六皇子才是于自己而言最为有利的选择。
最起码,六弟与自己,是这宫中为数不多还在缅怀太子哥哥的人。
他们曾约定好,彼此依靠。
沐曦和也知用人不疑的道理,于情于理,她都要如此。
没过几日,皇帝果真勃然大怒。
他先前吩咐下去,因着固州受灾,今年的中秋晚宴不要铺张,改为简单的家宴。
而此事一出,竟是连家宴也取消了。
后宫与前朝皆笼罩在一片阴云里。
但这阴云下面,却没有沐曦和。
事情不出她所料,也该安排下一步了。
她正欲命人去唤李越亭,却见他趋步而来。
他站定后,便抬眸示意她屏退左右。
沐曦和不解,却也照做。
待身边只剩下觅冬后,她对着李越亭嫣然一笑,语气赞赏:“事办得不错,当赏。”
不料李越亭却是扑通跪下,气息尚未调稳便道:“奴才不敢欺瞒,此事并非奴才之功。”
沐曦和神色不变,独眉梢微挑,问道:“何意啊?”
“奴才听闻……陛下已下密旨,着刑狱司秘密前往固州捉拿二皇子。”
李越亭先是答非所问了一句,话毕,悄悄抬眼瞄了瞄公主的脸色。
“当真?”
听到“捉拿”二字,沐曦和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而化成了惊喜,随后才匀出心神细细品味他话中的意思。
区区一封举报信,不至于让皇帝气昏了头下达如此严厉且不顾体面的密旨。
除非……
“你是说,此事有旁人推动?”
“殿下英明。”李越亭颔首,继续道,“林福暗中传话给给奴才,说是陛下还未看到那封举报信,便已龙颜不悦。
“原是陛下翻看了邗县县令递上来的折子——林福借着整理书案的空子,偷偷翻了翻,上面详述了二皇子到达固州后的种种行为,更甚至曾口出狂悖之言,桩桩件件,连时间地点甚至身边跟着何人俱皆详备。
“另附有万民书一封,字字泣血,陛下看后,愤然砸了御案上的砚台。”
如此详尽的折子,不怪皇帝看了生气。
“邗县县令……”
沐曦和还在脑内搜寻此人身份,便听李越亭提示道:“乃是怀远侯府的大公子,沈攸之。”
之所以称沈攸之为大公子,而非世子,是因为怀远侯虽已年近五旬,却仍没有上书为家中嫡长子请封。
沈家虽已是传家久远,却世代清流,从不涉足党争,在朝堂之上也并不扎眼,力求安稳。
就连沈侯爷的妹妹身为后妃,也是低眉顺眼,不争不抢,老好人一个。
当初,沈氏入宫多年无所出,又因为性子木讷不讨喜,一直是个宝林,待到十三年前四公主沐妤菲出生时才得以晋封为才人。
但多年过去了,她膝下仍是只有四公主这一个孩子,可见恩宠并不多。
沈氏一门既如此,那这位大公子,怎得愿意去趟这浑水?
沈攸之,沈攸之……沐曦和咂摸着这个名字,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是了,她猛地记起来,她见过这个人。
怪道她觉得这名字熟悉,两年前,这人还是在京城出尽了风头的状元郎。
世家子弟罕有以科举入仕的,沈攸之不仅参与了科考,还在十九岁时一举夺魁。
据说殿试时皇帝见他姿容如玉,仪表堂堂,本欲点他为探花,但另外二人的学识与见地又远不如他。
于是,沈攸之便成为钦点的状元,按例,当入翰林院。
他却上表自请离京,外放做官。
据说沈侯爷当时可是万般不肯,但无奈他去意已决,皇帝又不忍他明珠蒙尘,便着吏部点了个固州的缺,授他邗县县令的官职。
那处虽然在边境,挨着南沧国,倒也算是个富庶之地,若非今年受灾,百姓也不至于难以果腹。
沈攸之有如此才干,又生得俊美,风头自是盖过了其他人。
当年他在琼林宴上一枝独秀,跨马游街那日更是俘获了不知多少闺中少女的芳心。
就连深宫之中的沐曦和也有所耳闻,央求太子哥哥宴请前三甲时务必要带上她。
彼时她并未掩饰自己的身份,打扮似平时一般珠光宝气。
旁人哪敢直视,偏沈攸之问安时抬眸望了过来。
对上她慵懒直白的目光不仅毫不羞怯,还落落大方回以一笑,莹亮的眸子弯了弯,俨然一位谦和君子。
想起此番情形,沐曦和的面上渐渐铺开一层笑。
看来那日她并未看错,这位沈状元果真深藏不露,若是能为她所用,再好不过了。
沐曦和虽算得上称心如意,却因念着固州百姓,也无心思过什么中秋。
她原本是想命人悄悄将此前备好的钱粮送去固州以富商的名义散给百姓。
一方面自是为了赈济灾民,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暗中造势。
将来若是自己走上台面,那么此时的所作所为便也将大白于朝野,可谓两全其美。
她本属意李越亭去操办此事,可此时心中却另有打算。
打发走了李越亭,沐曦和略作思索,对着觅冬耳语几句。
觅冬点头,领命出门,还不忘将芳露与采晴唤进门来。
沐曦和对着二人吩咐道:“更衣,备车,进宫。”
宫里,刘贵妃命人炖好了雪梨百合羹,正准备送去崇德殿,恰巧沐曦和便到了。
“母妃这是要去哪儿?”她瞄了一眼食盒,明知故问。
刘贵妃面上似有愁容,道:“你父皇近日龙颜不悦,不思饮食,我只好让人炖了些清热降火的汤羹。”
“怎会如此?”沐曦和故作惊讶。
“还不是为着固州的事。”刘贵妃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二哥不是赈灾去了?”沐曦和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父皇事必躬亲惯了,难免操劳。”
刘贵妃自然知晓皇帝正是为着二皇子的事恼怒,却不会对女儿言说。她见沐曦和对此兴趣寥寥的样子,心下满意。
女孩儿便要有个女孩儿的样子,整日盯着朝堂做什么。
果真她的好女儿先前都是被先太子带累坏了,如今成了家,便晓得了分寸。
她没有多说,只是敷衍地说道:“你父皇向来爱民如子。”
沐曦和心里轻嗤一声,面上却转而自愧:“儿臣几日不曾入宫探望,竟不知父皇忧心至此,真是不孝。”
她顺势接过食盒,道:“不如让儿臣替母妃去送汤羹,顺便同父皇请安,儿臣也好久没有见过父皇了。”
她说话时,带着些娇憨气,刘贵妃很是受用,自然应允了她,只是少不得要嘱咐两句:“你父皇心中不快,你去请了安便回来,莫要惹他动气。”
“嗯,儿臣省得了。”
到了崇德殿门口,沐曦和瞥见一个小太监正偷瞄过来。
她直直看了过去,却见对方从从容容地行了礼:“奴才林福参见华阳公主。”
哦,是他。
沐曦和之前命人调查李越亭,得知这个林福与他有关联,可堪利用,却不曾想此人倒也聪明,他此番的动作便是告诉沐曦和,他已猜出是她指使的李越亭。
他是在朝她示好吗?
沐曦和从前在宫中便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此刻自然也不会对一个御前伺候的小太监和颜悦色,于是她连应都没应,径直越过他,朝大太监汪来走去。
“汪公公,不知父皇是否得空,本宫许久不曾进宫,特来请安。”
汪来身为皇帝身边得脸的大太监,亦是宫中太监之首,在沐曦和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只是他也知道这位不好惹,脸上的笑意堆得更盛,答道:“殿下还请稍后,陛下正与几位重臣商议要事,奴才前去通禀一声。”
“有劳公公了。”
沐曦和嘴上客气说着,心里却明白,皇帝定是与朝臣商议更换赈灾人选,她今天是来对了。
须臾,汪来从殿内出来,身子躬得更低了:“殿下,陛下请您进去呢。”
他话音刚落,几位朝臣便也从殿内退了出来,见到沐曦和这位行事放诞的公主,尽管有些吹胡子瞪眼,却也不得不行礼问安。
难得的是,今日的华阳公主竟然一反常态,微微福身,向众人回以一礼。
太阳难不成是打南边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