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巡却一眼看穿她神情变化,“宋尊者讨厌我?”
宋凌不懂他为什么明知故问,“难道陆仙使是我,会喜欢上陆仙使吗?”
她问的是欣赏层面的,陆巡却莫名想起初见那日她月光下掠过的白色身影,那时的她紧追燕恒那缕元神飞去,他却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谁知道呢。”陆巡摩挲着怀中细蟒,故意曲解涵义,“我也不差,说不定等宋尊者厌倦谢仙尊,就轮到我了。”
他眉目含春,倾身上前,引得宋凌不由皱眉往后倾。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后退半步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淡带笑的声音。
“陆仙使,你在我玄天境内,这般言语唐突冒犯我夫人,似乎……不太妥当。”
宋凌回头,就见谢晏如天降神兵般站在瑶光峰主殿外。
他一步一步进来,宋凌烦躁的心也随着他的接近而平静。他都没开口,宋凌便知道,他不会让陆巡在他面前让她有任何难堪。
陆巡指甲陷进细蟒的皮肉中,似笑非笑回视谢晏问道:“有什么不妥当的?仙途漫漫,谢仙尊难道就敢保证宋尊者不变心?世人都仰慕强者,我自然也仰慕宋尊者,哪怕……我和她之间隔着仇怨。”
他“含情脉脉”看向宋凌,引得宋凌一时辨不出他话中真假。
谢晏说陆巡对她有意,她自然是信谢晏判断的,可看陆巡这副模样,又怎么可能真心中对她有半分欢喜。
若心中有真情,当藏于心,现于行,怎么会这般粗陋地显露出来。
她向来喜欢隐藏心思,此时亦是如此。可偏偏眼前站着的两个男人都极其擅长揣摩她心思。谢晏不动声色,唇角泛起微微笑意,陆巡眼底却闪过一抹受伤。
谢晏垂首凝视宋凌,淡淡回应陆巡道:“我自然是信我夫人的。她这个人,向来克己复礼。我相信,只要我们的婚契尚在维续,她就绝对不会对别人动心。自然,我亦如此。”
宋凌听谢晏这般说,不由神色微微放松。陆巡却不信他鬼话。
陆巡扯了扯唇角,“但愿如此。”
他源自谢晏,虽未继承谢晏全部记忆,但对谢晏还是有所了解。谢晏若真敢笃定,就不会这般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谢晏已预感到他妻子会在婚契维续期间变心,而那个让他妻子变心的人只会是他陆巡。
反正还有漫长的时间和他俩较量,陆巡也不急于一时。他脚步轻快地走回到殿上,坐在瑶光峰主殿的尊座上,以手支颐道:
“那我就……拭目以待。”
宋凌和谢晏出了瑶光峰主殿,宋凌问谢晏怎么来了,谢晏解释道:“我知道你素来不擅长处理外交事务,更何况这次要应对的人还是陆仙使。这些天,我都站在殿外,若你应对得来,我就离去;若陆仙使难为你,我也好现身接应你几句。”
宋凌没想到他竟这般温柔细心为她着想,“和旁人打交道,累;和他打交道,更累。可我不得不应付他,毕竟他手里掌控着我们玄天十二峰的考核。”
宋凌将浮光峰的玉牌拿出来,并和谢晏说了赌约的事。
“每让他开心一次,他便给你一枚。”谢晏笑意不到眼底,“他究竟想讨你开心,还是真想你讨他开心?”
宋凌犹豫了下,还是说:“我向来是相信你的推断的,但这次,我觉得你判断错了。陆仙使,我并不觉得他喜欢我。”真正的喜欢,怎么可能是言语轻挑流于表面的。
谢晏愣了愣,很快道:“是吗?或许是我推断错了。”
他沉默了一会,“但我想,不管他喜不喜欢你,宋凌你都不会对他动心,对吧?”
嗯?宋凌疑惑地看向谢晏。这需要问吗?他在瑶光峰主殿时,不也曾斩钉截铁跟陆巡说他相信她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谢晏苦笑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对任何倾慕你的男子都是避而远之的。景明喜欢你,你便连见都不愿见他。上次你和我说,你既与我成亲,便不会有心爱之人。可有时候我真担心,旁人会对你徐徐图之。毕竟感情一事,从来都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宋凌刚想说她不会爱上任何人,又猛然惊觉这或许是谢晏用来试探她是否偷学禁术的话术。
她偷学的小无情道,一重会遗忘主修以外的法术,二重会不辨情爱,三重则会彻底忘记情爱沦为心魔傀儡。她早修到三重巅峰,也感受到这三重功力所带来的后症,但她本来就主修剑道、不辨情爱、情感淡薄,带着一匣定魂珠也不觉得小无情道对自己有多大影响。
但外人不会认同,他们一定觉得她会立刻失去理智被心魔所控制大开杀戒。
宋凌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宋凌仿佛感受到谢晏对她所表现防备的惊讶和不解,但很快,他便态度软和下来。
“我的意思是,为免天意弄人让宋凌你名节受损,宋凌你……要不要试图喜欢我?”
他态度诚恳,凝望宋凌,仿佛真心实意想求宋凌和他互通心意,但宋凌只觉得荒唐。
或许是小无情道真对她产生影响,又或许是这些天的疲惫让她心力交瘁,亦或者是她感受到谢晏疑似窥探她言行所带来的危险、想立即和谢晏划出界限、让他最好再也不要来找她少与她接触,她竟口不择言道:
“谢师兄,你真要为一个仙尊之位出卖自己至此吗?”
谢晏的笑容凝结。
宋凌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你是为名正言顺继承仙尊之位才向洛华师伯提议和我成亲,也知道你为避免景明干扰特意在我师尊放出招婿风声前激景明进无极镜中修炼,但我想,这八年的相处,你应该明白,只要你不和我师尊利益相悖,我永远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你不必担心我抢了你的仙尊之位,更不必为此故意装作一副想和我心意相通的模样。”
谢晏如遭雷劈,一字一句重复道:“故意装作一副想和你心意相通模样?”
宋凌不语。
谢晏沉默片刻:“原来你就这般看我。”难怪这八年他一直感觉得到她的抗拒,他原以为是因为她心里早有别人,没想到这般缘故。
他铁青着脸,表情阴寒,转念一想宋凌提及过她不喜欢冷冰冰的人日后只想找个和师祖夫一样温文尔雅的道侣,当即放柔语气,“谁和你说的?”
前者他只在师尊面前提及过,后者他相信以景明的品行不会跟宋凌告状,难道是邬凉?
宋凌只觉得他可怕,明明前一瞬还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后一瞬立刻装作雨过天晴无事发生。她明明在和他开诚布公地翻脸,他却依旧可以做到表情温柔语调缱绻地和她说话。
她要真说出来,怕他不是立刻找出那两人灭口。
虽然作为夫妻,他若杀了郑靖、景明,她定会帮他遮掩。但郑靖是玄天宗人,景明是一宗之主的继承人,他二人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宋凌不想看他二人丧命。宋凌冷声道:
“你不必知晓。”
谢晏顿了顿,试图挽回:“如果我说这只是误会,我其实是真心……”
“师兄。”宋凌打断他的话,她的目光仿佛将他的一切看穿,“我们修道之人,骗别人可以,千万别骗自己。”
谢晏是什么样的人,她从来都清楚。就像她明知道是谢晏毁去景明的五福符,也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师尊看重谢晏,他们两峰利益一体,所以哪怕明知谢晏娶她是利用,但只要想到她和谢晏结为道侣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谢晏,她就心理平衡放下负担。
她没告诉谢晏,她很感激他和她结契只是为仙尊之位,所以他想光风霁月、想渊渟岳峙、想当一个名正言顺德高望重的仙尊,她自然奉陪到底。
谢晏还想解释,却再次被宋凌打断。
“言尽于此,还望师兄体谅,维持两峰的体面。”
“往后的初一十五,我便不再去紫微峰。待我取到师兄紫微峰的玉牌,我想师兄也能真正体会……我的诚意。”反正所谓的初一十五,也不过是谢晏想让她以为夫妻恩爱的表现。等她拿到玉牌,谢晏的仙尊之位得到北域正统的认可,谢晏就可以真正的放心,不必再和她虚与委蛇。
既然如此,晚一日不如早一日,择日不如撞日,从现在起就好。
宋凌说完,谦恭离场,心中期盼她这番推心置腹的谈话能让谢晏放下对她的诫防。
不要再试探我了,谢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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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细雨,雨水顺着屋檐一滴滴落下来。
邬凉脚步急促,兴冲冲道:“景明,我听师尊说,你答应继承师伯的宗主之位了?”
景明原本在沉思,闻声回过神道:“是。”
邬凉道:“之前师伯一直想传位于你,你一直推脱,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什么难言之隐,”景明垂下眼睫,“只不过德行有亏、心中有愧罢了。”
邬凉:“啊?”
景明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却依旧那般清晰明了,一字一句全落到邬凉耳中:“我和谢晏出自同乡,我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富户,而他出生卑贱,从小无父无母,只有一个表姑姑浣衣将他养大。
“当初,镇上的村民欺辱他,我没少帮他。那时我是真可怜他。可当仙斋的人来探查,发现他天资远胜于我时,我诚惶诚恐,害怕他抢了我的光彩,有他我就成不了仙人。来仙斋后,你阴差阳错误以为他欺负我,带领仙斋众人孤立欺凌他。我表面不说,其实内心实在喜悦。”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他们所在的仙斋是中洲声明最盛的仙斋,斋中弟子都是未来各位尊主的弟子,以他的资质,就算不被无极仙宗宗主收为弟子,也会被其他峰主、分宗主收为弟子。
他执拗地以为,打压谢晏,这个和他同乡的弟子,他就可以脱颖而出,不会被赶出仙门。等他意识到他错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邬凉已将谢晏欺凌到极惨,谢晏也连带恨他。刚入无极仙宗那几年,一想到那时谢晏看他的眼神,他就从梦中惊醒。
“后来,师尊来仙斋挑选弟子。你担心师尊选他,将他关在房中。我心知肚明,却不曾阻止。”
他后来常想,若不是因为此,谢晏绝不会在洛华仙尊第二次上门准备带走邬凉时,如法炮制,将邬凉锁在房中,毛遂自荐让洛华仙尊带他走。
邬凉被无极仙宗音宗宗主选中收为弟子带到无极仙宗时,还安慰他,说自己虽然当不成清雨峰峰主的徒弟,但无极仙宗分宗主徒弟也一样。谁也不曾想到,后来姮懿仙尊的徒弟明婳尊者竟会为自己的徒弟急流勇退,舍弃仙尊继承人之位,转为继承清雨峰。
而原本的清雨峰峰主,一跃继位成仙尊,谢晏也成了仙尊的徒弟。比他二人的身份都要尊贵。
“他成为仙尊之徒后,你担心他肆意报复你我,刻意散布有关他的流言,更是在两宗弟子演练上,故意设计他受伤,随后煽动他队友离弃他,我都知道。”
那时候的他已经意识到他的软弱和卑劣,在宋凌看穿他害怕安慰他没关系时,他情不自禁想,等她意识到他不像他表现得那般正人君子、其实内里也是软弱卑劣后,会不会也安慰他说,没关系,这一切也不过是人之本性。等宋凌毫不犹豫舍弃他和邬凉领导的强队、奔向形单影只的谢晏时,他已彻底爱上她了。
他沦陷进若他二人结为道侣他遇到危险宋凌也会毫不犹豫选择他的幻境中,所以哪怕从无极镜中出来,知晓宋凌和谢晏已结为道侣,他还是毫不犹豫借送新婚贺礼的机会再次向宋凌倾诉心意。
他说他可以为宋凌舍弃师门当一介散修入赘清雨,还说了许多谢晏坏话,包括谢晏故意骗他进无极镜中修炼一事,他以为宋凌会触动,没想到宋凌只是看着他,许久:
“景师兄,我一直以为,你是君子。”
她说她清楚景明是受嫉妒驱使才做出这种事,但她希望景明不要再传她道侣的坏话,也希望景明不要再来轻易见她,因为她道侣不喜欢。
她果然如景明年少所想那般毫不犹豫选择她道侣,哪怕他极力向她证明谢晏不是好人、将这满天的脏水泼向谢晏,她还是选择谢晏。
被拒绝后,他很痛苦,因为他知道他做了错的事。所以哪怕师尊说审查在即,他早已化神,理应继承宗主之位,他也再三推脱。
直到西阳城看到谢晏宋凌琴瑟和鸣,他才放下心来,或许他过往犯下的错,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
他决定放下宋道友,也放过自己。
但他没想到的是,邬凉比他态度更激烈。
“放下宋凌?”邬凉嗤笑道,“我帮你追她那么久,你竟然选择放弃?”
“你能放弃,我不能放弃。”邬凉说。“就凭她是谢晏的道侣,我绝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