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

    锦织兮跌跌撞撞地爬出太平间,手指抠进医院走廊的瓷砖缝隙,指甲断裂的疼痛远不及心脏被撕碎的万分之一。

    “呕呕…”

    “呕呕呕…”

    “咳咳咳……”

    她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灵魂空洞地盯着自己沾满诺亚鲜血的双手,那血液已经半凝固,在皮肤上结成暗红色的痂。

    救援队把诺亚的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支离破碎地不成样子,甚至连人形都要维持不了,如果不是那件她买给他的衬衫,她几乎认不出来那是谁,天蓝色的衬衫被染成紫黑色,紧贴着诺亚被碾碎的胸膛上。

    负责这起交通事故的三池苗子不忍。

    医院空调开得太足,而锦织兮浑身湿透的衣裳紧贴着皮肤,像第二层冰冷的裹尸布,她却脸色苍白,毫无察觉。

    三池苗子递给她一杯热水。

    锦织兮机械地接过,杯子却在掌中颤抖,洒出的几滴落在早已浸湿的裙摆上,水面倒映着她扭曲变形的脸——

    一张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的脸!

    “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我扶你起来…”三池苗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锦织兮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诺亚尸体的画面,扭曲的四肢,突出的白骨,被钢管贯穿的腹部…还有他最后的表情,那可怕的,凝固的微笑。

    三池苗子的表情有些犹豫,“令千金的手术很成功,但还需要观察48小时,您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您丈夫用身体保护了她,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您女儿不可能活下来。”

    锦织兮双耳失聪,她突然想起早上和诺亚打的赌,还有他出门前对自己说的话。

    “夜宵我做你最爱吃的柠檬鲈鱼吧?就是不知道求婚能不能顺利?”那样温暖和煦的调侃,带着明显的自信,让人恨的牙痒痒…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碎裂成可怕的抽泣,“呕呕呕…”

    “呕——”

    为什么要去保护她?

    她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为什么非要去保护她,明明没有一点儿关系不是吗?!!

    “呜呜呜…”

    她低头看着裙摆上混合着雨水、血水和呕吐物的污渍,想起今早诺亚出门前,还调侃她新买的连衣裙像蔫掉的薰衣草。

    当时她气得用抱枕砸他,而他微笑着躲开,冰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那双眼现在永远闭上了。

    走廊分外阴冷,空气中弥漫着血色和死亡的阴影,头顶的白帜灯嗡嗡作响,在凌晨三点显得格外刺耳。

    锦织兮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上的字。

    太平间…太平…

    她就像是做了一场荒谬又可怕的噩梦,诺亚怎么可能和太平扯上关系?他死的那样惨,又怎么会太平?那个总是把厨房搞得一团糟,半夜拉着她看恐怖片,下雨天非要踩水坑的诺亚,他的世界从来与太平二字无缘。

    “呕——”

    “呕呕呕…”

    又一阵痉挛从胃部直冲喉咙,锦织兮弯下腰,却只能吐出胆汁。她的胃早就空了,就像她此刻的胸腔,仿佛有人用铁勺挖走了所有内脏。

    三池苗子同情地上前,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夫人,请您一定要坚强,您女儿这边还需要您。”

    闭嘴闭嘴!!

    她不是我女儿,她是个恶毒的诅咒!!

    她不应该活着的——

    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像是一剂强心剂打入锦织兮的血管,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对方从来没有存在过,可是她顽强地活下来了。

    在自己的厌弃中,在诺亚精心地呵护下…

    她甚至汲取着诺亚的性命!

    她为什么不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恨意催促着锦织兮狼狈不堪地迈开腿,却差点跪倒在地——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僵了。

    转过走廊拐角时,锦织兮撞见两个护士正在交接班。

    “…听说脊椎都露出来了…”

    “孩子真是命大,父亲用身体当肉垫…”

    碎语飘进耳朵,锦织兮的视网膜上立刻浮现出诺亚支离破碎的背部——救援队把他从变形的车厢里拖出来时,她清楚地看见一节白骨刺破血肉,在荧光灯下泛着珍珠色的冷光。

    诺亚很喜欢趴在沙发上看球赛,可是那样优雅的脊椎骨现在却被粉碎。

    “到了。”三池苗子轻声说,“你换上衣服,进去看看吧。”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后,女孩儿小小的身体淹没在各种仪器管线中。

    她看起来像个被玩坏的布娃娃,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腿打着石膏悬吊在半空。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是心电监护仪上规律的绿色波纹。

    锦织兮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充满恨意和厌恶的白雾模糊了视线,死死攥着拳。

    如果可以,她情愿她从来没有出生。

    她应该当时就掐死她的。

    她早就该杀了她的。

    可不知道怎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诺亚总是跟自己抱怨,说她睡觉的时候像只八爪鱼,非要手脚并用缠住他才肯安心,比他的粉丝们还让他头疼。

    现在他用性命保护的孩子正躺在这张冷硬的病床上,身边没有爸爸温暖的胸膛可以依偎。

    锦织兮麻木地走进重症监护室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让她再次干呕。

    这里太亮了,惨白的灯光照着小姑娘毫无血色的脸,让她看起来像个蜡像,一动不动。

    锦织兮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自己的呼吸都会吹散这脆弱的生命。

    话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小姑娘的眼睛半睁着,却没有任何聚焦,仿佛透过天花板看着某个遥远的世界。唯一有生命迹象的是她的左手手指——正在以缓慢而规律的节奏开合,像是在虚空中抓着什么。

    锦织兮呆滞着,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车祸发生的时候,诺亚一定是这样抓住女儿的手,用自己身体为她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现在她的肌肉记忆仍在重复那个救命的动作,即使意识已经关闭。

    锦织兮盯着女儿微微颤动的手指,想起诺亚教她系鞋带时的耐心,大手包着小手,一遍又一遍。

    “爹地的手好暖和,不像某个冷血动物的。”她总是这么说,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这孩子像是天生跟她反着来一样,对自己永远充满疏离和防备,但她很喜欢诺亚,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那双温暖的大手永远冰冷了,而女孩儿的小手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握,再也找不到要牵的那只手。

    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一一的心率骤然加快。

    “爹地…”虚弱的气音从氧气面罩下漏出。

    锦织兮浑身一震,“她…她醒了吗?”

    但那一瞬的清醒如同幻觉,一一的眼睛又恢复了空洞,只有心率依然紊乱,像只受惊的小鸟在胸腔里扑腾。

    “也可能是做梦。”值班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创伤后患者常有闪回现象。”

    做梦?

    锦织兮想崩溃地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抖成筛糠。

    她在做什么梦?!

    是梦见诺亚温暖的怀抱,还是他被金属刺穿血肉的瞬间?是记得诺亚最后保护她的拥抱,还是他支离破碎的尸/体?

    “她的各项指标已经趋向稳定了…”值班护士自然听说了这件惨案,好心安慰道,“别担心。”

    不管怎么说,她的女儿是活下来了。

    也得亏了孩子父亲及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孩子,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不然这个女人同时失去丈夫和女儿,得有多崩溃…

    锦织兮想笑。

    担心?她怎么会担心她?

    她巴不得她消失!去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诺亚?!!

    走廊上的时钟指向四点十七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明明昨晚一起吃饭的时候,锦织兮还抱怨他不打招呼地就来了,而他笑着说自己找到一一后,计划着两人去箱根泡温泉,还问她要不要一起?

    多么残酷的谎言。

    锦织兮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仿佛已经渗入皮肤纹理,永远无法洗净。

    她当年就不应该犹豫的…不该犹豫的……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一把钝刀,缓慢切割着锦织兮的神经。她盯着病床上那张与诺亚毫无相似的小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诺亚的血混着她的血,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护士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血迹斑斑的手。

    锦织兮恍若未闻。

    她忽然伸手拨开一一额前的碎发,动作近乎粗暴。这个动作让护士倒吸冷气。

    那里还连着监测电极!

    小姑娘苍白的额头露出一道狰狞的缝合伤口,像条蜈蚣趴在眉骨上方。

    锦织兮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得可怕,“该死!你该死…”

    护士手中的病历夹啪嗒落地。

    锦织兮却低笑起来,笑声在监护仪的警报声中格外刺耳。她终于摸到了那个8年前曾经触碰的地方——一一的颈动脉。

    皮肤下跳动的脉搏让她手指痉挛,只需再加三分力...

    “血压升高!快叫医生!”

    混乱中有人拽开她。

    锦织兮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器械车。金属托盘砸在地上的巨响中,她看见一一睁开了眼睛。

    那是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此刻盛满破碎的星光,“妈...咪...”

    气若游丝的呢喃却像惊雷劈在锦织兮天灵盖上。从她懂事后第一次喊她妈咪,偏偏在这种时刻。

    她疯狂摇头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墙壁。

    锦织兮对着空气辩解,指甲在墙上刮出带血的痕迹,发疯地大哭,“我不是!”

    我不是…

    你该死…该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诺亚?!

    医生冲进来按住突然抽搐的一一,没人注意到锦织兮滑坐在地上,盯着自己沾满父女俩鲜血的双手,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地板上蜿蜒的血迹——那形状像极了诺亚最后保护女儿时张开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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