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锦织兮去见他的时候,原本穿的很漂亮的,她想着毕竟是最后一面了,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也好啊,要是将来她人老珠黄了,要是他将来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喜欢她了,要是在一起很多年两人不合适,每天都是争吵,要是哪天他后悔了……

    这么想想,无论是8年前,还是8年后,没在一起都是对的。

    可天总是不遂人愿,刚出门没有多久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个彻底,精心画了好久的妆也花了,她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把伞,又用湿纸巾把自己擦地素面朝天,出来的时候,心脏一酸,莫名其妙地想哭。

    奇怪的是,坐在餐厅里等他的时候,眼泪却怎么都忍住了。

    她握着自己准备了半年的戒指,盒子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又扣上,反反复复地手心里都是汗。

    “等很久了吗?”

    锦织兮听到熟悉的声音,心脏猛地一缩,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颤,那枚小小的戒指盒“啪”地一声合上,仿佛也关上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她抬起头,撞进那双深邃如海的紫蓝色眼眸里,“没…没有很久…”

    幸村精市显然也遭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蓝紫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几缕不羁地垂落,更添几分慵懒的温柔,周身沉淀了岁月与权势的优雅从容。

    他站在她面前,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目光在她素净得近乎苍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她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紧握在桌下的右手上。

    “手里拿着什么?”

    锦织兮像被烫到般,猛地将手更深地藏到桌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没什么!”她飞快地回答,随即又觉得太过生硬,声音又弱了下去,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掩饰,“只是…一个护腕。”

    幸村精市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称得上是温和的弧度,眼底也有了几分真切的笑,仿佛早已洞察了她所有的心思,却不去戳破,宠溺纵容。

    侍应生训练有素地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动作轻巧无声。

    幸村精市落座,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铺着雪白桌布的桌沿,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的涵养,矜贵清雅,气质天成,“特意找我过来,是想说什么?”

    偌大的餐厅空旷得令人心慌。

    窗外雨势磅礴,密集的雨点疯狂拍打着偌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冰冷又绝望,让人骨髓发冷。

    八年前,那个同样大雨倾盆,阴森瘆人的夜晚,撕碎了她的所有,恐惧和羞辱如同实质的瘢痕,在回忆的潮水中狰狞浮现,光是触碰都会鲜血淋漓。

    锦织兮的小脸发白,“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模糊的雨幕上,“我不喜欢下雨…因为它会让我一遍遍想起当年被折磨,想死的经历…闭上眼睛就是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冰冷的刀刃划破筋脉…到最后痛地都要麻木了…”

    “但我也很…很庆幸。”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他,眼中是无言的哀伤,“因为那一年,也是你第一次实话告诉我,你喜欢我的时候。”

    幸村精市微微抬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如同无声的命令。

    侍应生和角落里如同雕像般伫立的黑衣保镖们,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更远的地方,将空间完全留给他们。

    只是那些沉默的身影和远处餐厅工作人员模糊的轮廓,在这诉说着锥心往事的时刻,显得如此突兀而讽刺,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早已今非昔比,他们之间横亘着8年无法逾越的鸿沟和血淋淋的现实。

    她的剖白,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可笑又卑微。

    幸村精市平静道,“那一年,我甚至准备好了向你求婚。”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指尖沿着杯壁缓缓摩挲,动作从容不迫。

    可惜,她走了,丢下他一个人。

    “嗯。”锦织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羽睫扑闪,眼底是碎了一地的落寞,“所以我现在才遭了报应,想要弥补不是吗?”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精市,8年太久了,我们已经错过…那么久,我不想再和你错过了…”

    他就在眼前。

    那些日子她反反复复地回忆,越是回忆越是不甘心,不想死心!

    要是没有这个人的话,要是他不在的话,她该怎么度过后面一个又一个8年,明明第一个她就受不了了。

    没日没夜地想他,想见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明明可以在一起的。

    明明他们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

    锦织兮的眼圈已经不受控制地泛红,水汽迅速弥漫了眼眶,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丝绒戒指盒的边缘,因为那是她在汹涌暗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妄图从中汲取一点点微弱的安全感。

    幸村精市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眼神深邃难测,只剩下权衡利弊的复杂和凝重。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堆积,沉重得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餐厅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连远处那些训练有素的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诡异紧绷的气氛,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锦织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终于,她将那只紧握了许久,几乎被汗水浸透的右手从桌下拿了上来,摊开掌心。

    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在餐厅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孤注一掷。

    她用颤抖的手指,紧张不安地打开盒子。

    鸢尾紫色的宝石光芒瞬间流淌出来,像极了他微笑的眼眸,纯净深邃,蕴藏了整个星空的秘密,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而璀璨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银制的戒圈优雅,上面精心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藤蔓花纹,每一道线条都诉说着爱人的无悔深情。

    它不仅仅是一件珠宝,更像是一件凝结了时光与执念的艺术品。

    幸村精市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即使心中早有预料,当它如此真切地呈现在眼前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还是瞬间攫住了他。

    他凝视着那枚戒指,抬眸看她素净的小脸,郁结在胸中八年的冰冷寒霜,因为这抹幽蓝的光芒和她的眼泪而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怀和…若有似无的温柔?

    “很好看。”真心地夸奖。

    锦织兮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喜欢吗?”明亮的猫眼里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却炽热的希望。

    她希望他能答应,可是心底却隐隐笃定,他不愿意。

    幸村精市深情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看进她心底最深处。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沉稳,却也清晰地划开了她的希冀,“小兮,我需要时间。”

    锦织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笑了,那笑容破碎而凄楚,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凉的脸颊上,砸碎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幻想。

    耳畔嗡嗡地,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中那座用八年思念和半年心血搭建的脆弱城堡,轰然倒塌的声音。原来——

    她所有的孤勇和期盼,都抵不过他一句轻飘飘的需要时间。

    “可是…”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绝望,“我不想等了!我…”

    “别为难我。”幸村精市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般的温柔纵容,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他伸出手,带着掌控一切的力度,轻轻扣住了那个打开的戒指盒,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将它合上。

    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拂月刚出事没多久,我就另娶他人,这只会引起皇室的猜忌和疏远。”幸村精市的声线是冰冷的现实考量,他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小泉死后,赤司一蹶不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那双紫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沉寂多年的仇恨和满是城府的野心。

    “我要他为当年的算计和我祖父的死付出代价!我还需要皇室的助力,不能有任何闪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刚刚合上的戒指盒,掂量着它的价值,又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那…那我还要等多久呢?”锦织兮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又软又颤抖,充满了无助和央求,“一年?两年?还是又一个八年?我…我不想等了…”

    或许她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所以想要给自己的退场找个合理又正大光明的借口。

    她不甘心啊!

    幸村精市看着眼前哭得像个迷路孩子般的女人,鸢尾紫的瞳仁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戒指,我很喜欢。”

    他的声音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带着一种令人沉沦的蛊惑力,“我答应你,时候到了,我会补给你一场盛大的,让所有人都瞩目的婚礼。”

    “可是我不想等了!”锦织兮心如刀绞,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哽咽着,近乎卑微地央求道,“我们去登记吧?就现在!精市…我不在乎形式,不办婚礼也行!真的…”

    她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他,哪怕背叛道德,背叛所有珍视自己的人,一辈子都会愧疚,她也想要和他在一起。

    仿佛这样就能填补那八年的隔阂和未来的不确定性…

    仿佛这样她就能自欺欺人地和他走下去…

    幸村精市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弧度,声音也放得极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可是小兮,我想给你一场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希望我们的未来能得到别人的祝福。”

    这极具诱惑力的描绘,像蜜糖裹着毒药。

    锦织兮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动摇,但随即,不安攫住了她,“…你别…呜呜…转移话题。”她抽噎着,通红的鼻尖和兔子般湿漉漉的眼睛让她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她知道,这只是他惯用的安抚手段,这样承诺最终只会变成空头支票。

    她不想像那个女人一样,每天坐在窗前,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

    幸村精市凝视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带着一种掌控者独有的温柔,却也残忍至极,冷漠无情,“小兮,我很开心,但是现在,不行。”

    底线是碰不得的,不能犹豫,不能软弱,否则这些年的努力全都会付之一炬。

    锦织兮被刺痛了神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蔓延,淹没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质问,“你告诉我,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利用完皇室的最后一点价值?等到征表哥家彻底垮台?还是等到…你终于觉得我对你又有用处了,毕竟皇室之后山口组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幸村精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方才那点伪装的柔和瞬间消散,眼神骤然变得清冷疏离,如同出鞘的寒刃,明明在笑,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那股迫人的上位者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连远处的保镖似乎都绷紧了身体。

    锦织兮苍白一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我真的不想等了…”

    “我…”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迷茫和巨大的痛苦,“我害怕…害怕再等下去,又会是一场空…”

    幸村精市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样子,眼中的怀疑猜忌稍稍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三年。”他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贵,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三年后,无论局面如何,我去和你去登记。婚礼可以延后,但名分,我一定会给你。”

    “三年…”锦织兮喃喃重复着,泪水依旧在流。

    这从一开始就不是时间的问题,只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自欺欺人罢了。

    骗自己没有那8年,骗自己两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隔阂,骗自己他其实还和从前一样。深深地无力蔓延到四肢百骸,只剩下心如刀割,有时候她也会埋怨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妥协一下呢?

    可是要这么妥协呢?

    人是会变的,她只是反应不过来而已…

    “这枚戒指我先收下了。”幸村精市拿起那个丝绒盒子,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复杂,“给我点儿时间,小兮。”

    他的话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欺骗诱惑着人去相信。

    锦织兮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环顾四周如同影子般的保镖,一切的一切像是无形的冰墙把他们之间轻易地隔开,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慢慢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起身,一步步地来到他身边。

    “我…知道了。我帮你戴一下戒指吧,看看合不合适,我攒了半年的钱,就…试一下。”卑微到尘埃里,强颜欢笑。

    幸村精市侧过身,浅笑盈盈地向她伸出手,一如从前,“好。”

    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温柔地牵起她,曾经握着球拍在赛场上所向披靡,曾经在生死关头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自己。

    锦织兮轻轻托着他宽大的手掌,他的掌心很温暖,所以这么多年她才会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戒指一点点地穿过无名指,并不能算地上贴合,“抱歉,还是大了。”

    到最后都是不合适…

    幸村精市力道适中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一丝凉意和微微的颤抖,他妥善地放入了自己的掌心,包裹住那丝丝的凉意和退缩。

    他将人儿搂入怀中,低头贴近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酥麻的异样感觉,“小兮,无论过去如何,未来如何,我都想把最好的给你,相信我,嗯?”

    最后一个“嗯”字,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像烙印般刻在锦织兮的心上。

    锦织兮没有回答,只是顺从地合上眼眸,死死地咬着唇才不会眼泪掉下来。

    偌大的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幸村精市审视思量的目光,他脸上的所有怀疑都已敛去,只剩下深沉的冰冷和一种猎豹锁定猎物般的专注。

    他抬手,是那枚承载着太多复杂情感,又不合时宜的戒指。

    锦织兮离开幸村精市的怀抱时,指尖还残留着他衣襟上淡淡的沉木香。她后退两步,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再落下。

    窗外雨势渐歇,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城市灯光折射成支离破碎的星河。

    她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结冰的湖面,“我等你就是了。”

    幸村精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枚过大的戒指,紫蓝色瞳孔里暗潮汹涌。当锦织兮转身的瞬间,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锦织兮的发梢掠过他手背时带着潮湿的雨水气息,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坚定,决绝。

    便利店买的那把透明雨伞,塑料伞骨在灯光下折射出廉价的光晕,与这间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水晶吊灯格格不入。

    锦织兮终于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个苍白的笑,“好啦,吃饭吧,说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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